“说话的机器人”是个淫巧之作,这个装置毫无实际用途,仅只具有宣传价值。每小时一次,一批由导游陪同的参观者来到它面前,悄声向负责的机器人工程师发问。工程师判定哪些问题适合机器人的电路,再将这些问题输进说话的机器人体内。 这相当沉闷无趣。当然,能知道14的平方是196、此时的温度是72华氏度、气压是30.02英寸水银柱、钠的原子量是23等等,或许是一件不错的事,但并非真的需要机器人提供这些答案。尤其不需要一个庞大笨重、完全不能行动、占地25平方码、由电线与线圈凑成的机器人。 大多数人懒得回头再试第二次,但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,却静静坐在长椅上,等待第三次观看它的表演。当葛洛莉雅进来时,这个房间就只有她们两人。 葛洛莉雅并未望向那女孩。此时此刻,对她而言,另一个人只能算微不足道的陈列品。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带轮子的大家伙身上。一时之间,她沮丧地犹豫着——它看来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机器人。 她小心地、迟疑地扬起尖细的嗓音,问道:“请问,机器人先生阁下,你就是说话的机器人吗?”她并不肯定,可是在她想来,对待一个真能说话的机器人,似乎应该礼貌万分周到才对。 (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,瘦削而平庸的脸庞此时掠过一丝极其专注的神情。她抽出一本小笔记簿,开始以潦草的字迹振笔疾书。) “我——就——是——会——说——话——的——机——器——人。”这句话欠缺腔调与抑扬顿挫,属于一种机械性的音色,伴随着一阵滑润的齿轮呼呼声。 葛洛莉雅悲伤地望着它。它的确会说话,但声音是从里面冒出来的,它没有一张用来说话的脸孔。她说:“机器人先生阁下,你能帮助我吗?” 说话的机器人专为解答问题而设计,而它遇到过的问题向来只是它能回答的。因此,它对自己的能力相当有信心。“我——能——帮——助——你。” “谢谢你,机器人先生阁下。你见到过小机吗?” “小机——是谁?” “他是个机器人,机器人先生阁下。”她踮起脚尖,“他差不多这么高,机器人先生阁下,不过还要高一点,而且他非常好。他有个脑袋,你知道吧。我的意思是你没有,可是他有,机器人先生阁下。” 说话的机器人糊涂了。“一个——机器人?” “是的,机器人先生阁下。就是像你这样的机器人,不过他当然不能说话,而且——看起来像个真人。” “一——个——像——我——的——机——器——人?” “是的,机器人先生阁下。” 对于这句话,说话的机器人作出的回应只是一阵叽哩呱啦,以及时断时续、杂乱无章的声音。要它接受自己并非特殊的个体,而是一个群体中的一员,如此激进的论断实在超出它的负荷。它忠实地试图掌握这个概念,结果烧坏了五六个线圈,小型警报器立刻嗡嗡作响。 (就在这个时候,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离开了。她已经搜集到足够的材料,足以就“机器人学实用层面”写一篇论文。这篇论文是苏珊?凯文为“普通物理一”这门课所写的一份报告,也是她就这个题目撰写的众多论文中的第一篇。) 葛洛莉雅小心地藏起不耐烦的情绪,站在那里等待那架机器作出回答,不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:“她在那里!”她马上听出那是母亲的叫声。 “你这坏丫头,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威斯顿太太叫道,她的忧虑顿时化为愤怒,“你知不知道,你几乎把爸爸妈妈吓死了?你为什么跑开?” 机器人工程师也冲了进来,他一面扯着头发,一面追问究竟是谁乱弄这架机器。“没人读得懂标示吗?”他吼道,“没有工作人员陪同,你们不准进这里来。” 葛洛莉雅提高悲伤的嗓门,压过众人的喧嚣。“我只是来看说话的机器人,妈妈。我想他也许知道小机在哪里,因为他们都是机器人。”然后,对小机的思念忽然重重打在她心头,她再也忍不住了,突然间泪如雨下。“妈妈,我一定要找到小机。我一定要!” 威斯顿太太强忍住泪水,说道:“喔,老天啊。回家吧,乔治,这种事令我无法承受。” 当天晚上,乔治?威斯顿外出了几小时。第二天上午,他来到妻子面前,看来似乎相当自鸣得意。 “葛莉丝,我想到一个主意。” “关于什么?”她以忧郁而冷淡的口吻问道。 “关于葛洛莉雅。” “你该不是建议买回那个机器人吧?” “不,当然不是。” “那就说吧。我也许该听听你的,我做的每件事似乎都弄巧成拙。” “好的。我是这么想:葛洛莉雅的问题完全来自她把机器人想成一个人,而不是一架机器。这样一来,她自然忘不了他。如果我们设法说服她,让她相信小机不过是一堆钢板和铜线,以电力作为生命的活力,那她的思念还会持续多久呢?这是一种心理攻势,希望你懂我的意思。” “你打算怎么进行?” “简单。你以为昨晚我到哪里去了?我去找美国机器人与机械人公司的罗伯森,说服他安排我们明天去他的工厂做个详尽的参观,我们三人一起去。等我们参观完毕,葛洛莉雅便会有根深蒂固的观念,明白机器人不是活的。” 威斯顿太太的眼睛逐渐睁大,眼中闪烁的光芒颇像是突然发出的赞许。“哇,乔治,真是个好主意。” 乔治?威斯顿挺了挺胸。“我一向只有好主意。”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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